2010年10月1日 星期五

追憶

公公突然腦幹出血陷入昏迷,在加護病房幾天後就離世了。老公匆匆趕回台灣,有幸的見了父親最後一面,而我則仍留在大陸照顧小孩,等孩子們放假後一起回台參加喪禮。

這陣子睡眠很差,經常整晚失眠,一閉上眼睛就會回想到與公公相處的點點滴滴,無法相信一個月前還有說有笑的公公,就這麼突然的離開了我們!

作為一位媳婦,無法像婆婆、老公、小叔,小姑般了解公公的生平。即使結婚17年了,不是在國外讀書、就是在外地工作,能與公婆相處的時間也不多,但仍想在自己的部落格上寫些什麼。他不是什麼大人物,不可能會有任何歷史的紀錄,但在我們的心裡,在我們這個家族裡,我希望他能留下些什麼,即使只是我這個沒多少讀者的小小部落格中,我希望能有他的紀錄,我希望在這世上有他痕跡。

對公公的第一印象是恐懼的,主要是他反對老公和我的婚事,想起結婚前婆婆多次打電話勸老公,才知道事情鬧得這麼嚴重。老公得不到父親的認同,轉而尋求媽媽、姐姐、指導教授、同學、朋友的認同。當老師、同學、朋友都對我讚譽有加之後,老公冒著斷絕父子關係的大不孝和我公證結婚。

結婚一週後他就赴美攻讀博士學位,在那空檔的一週,我們沒有蜜月旅行,他帶著我回家整理行李,而我也終於見到公公的第一面(之前老公試圖帶我回家,公公避不見面)。心裡一直擔心公公在我未經他允許而踏入家門之際,會拿著一把掃把趕我出門,沒想到他僅是冷冷的看著我不發一言。

就這樣,雖然結婚了,我仍不敢住老公家。每天早上老公騎著機車到我姑姑家接我,然後一起去他家幫他準備出國的行李和事宜。一天、二天、三天過去了,突然公公在我準備上樓的時候叫住我,老公嚇了一跳,但仍然留下了我自己上樓去。公公問我:「聽說你爸爸是軍人?」我緊張的回答他接踵而來的許多問題,說著說著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。唉!他沒那麼可怕,我的公公其實是個很可愛的人呀!

他聽到我父親參加金門古寧頭戰役,急忙告訴我他是參加八二三炮戰,然後開心的將他的紀念獎狀、獎牌秀給我看,告訴我他的光榮歷史。他翻出老公國、高中的相片,聊起當年鼓勵兒子考好成績請他吃牛排(難怪老公那時候的綽號是大胖)。他說到這兒子從小就懂事乖巧沒讓他煩心過,我反而內疚於自己造成了他們父子的裂痕。聊著聊著心中的輪廓就越來越明顯了,我終於知道這位活潑風趣的老人家,為什麼連我的面都沒見過就反對我們結婚了!

聽話懂事的老公是這整個家族的榮耀,在工研院工作的他馬上就要赴美深造了。公公滿心期待著乖兒子更上一層樓,也在心中為他規劃好一個美好的藍圖。讀書、就業、婚姻,他希望老公能照他的心意順利完成,沒想到離赴美不到五個月,沒談過戀愛的乖兒子,拿著一張相片告訴他要和這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女孩結婚!我在猜公公心中的直覺一定是『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狐狸精呀!』。

為了保護兒子,他找藉口否定了我的一切,外省人、學歷差、同年,他試圖阻擋這被愛情沖昏頭的兒子,沒想到這從小聽話懂事的兒子不聽使喚,只好下最後通牒了。

結了婚後,這心軟的公公細細的打量我,原來他所謂的斷絕父子關係只是想嚇兒子,他仍然關心著兒子的婚姻是否能夠幸福。公公偷偷告訴我他知道老公曾帶我去台北三姨家,他問三姨及三姨丈這女孩子怎麼樣?三姨告訴他我是個乖女孩,和他兒子很配,他才有些放心。

公公接受我之後,請家族成員吃飯順便公布了我們的婚事,讓爺爺、奶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。兩天後老公赴美,兩個月後我也辭職赴美,帶著大家的祝福與老公展開婚姻生活。兩年後,回台省親之際,公公為我們補辦了婚禮,我終於穿上婚紗,擁有所有新娘都希望得到的祝福!


17年了,從當初的陌生到現在的熟悉,我在許多相處中一點一滴的了解公公。

他是個活潑的人,喜歡和人相處,喜歡熱鬧,至年輕以來有一群好朋友,還成立了好友俱樂部。

他熱心公益,擔任八二三砲戰台南區的聯絡人。舉凡聚會、聯誼、遊行、甚至去立法陳情他都熱心張羅。不藏私的他還將家中的一些全新沒用過的小家電捐作新春摸彩之用。

他是忠心的國民黨員,熱心助選,還擔任投開票中心的監票員。當年他為連戰、宋楚瑜的總統大選忙東忙西,熱心的在競選總部幫忙,比我們年輕人都熱衷。

他脾氣很好,老公說從小到大爸爸從沒打過他們,我也不曾看到他和婆婆有爭吵。

他的善良讓他被朋友倒過幾次,他大方好客、喜歡旅行、愛唱卡拉OK、對時下流行的新鮮事充滿好奇躍躍欲試。

隨性的他不拘泥於世俗傳統,記得當年奶奶過世時,他力排眾議不告訴正在美國的我們(長孫)回台奔喪,因為他知道老公已經在博士論文的答辯準備階段。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,不計較小節,自由自在的到處串門子。

這位買小折、玩電腦上網、把玩可以收看電視的手機、想弄懂 ipod是甚麼、流行語的意思的時髦公公就這麼走了,我們心中的傷痛是可想而知的。不懂事的Thomas還天真的問老公,阿公會不會復活,聽在我們耳中更是心疼。如今我們只能安慰自己,至少公公沒有受太多的痛苦,沒有被病痛折磨。我們是基督徒卻沒有積極的找機會傳福音給公公,如今只好私心的禱告,求主能指引公公上天堂的道路,將來有一天我們大家能在天堂團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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